乔叔的爱情

　　乔叔是我们家的老邻居，今年六十多岁了。

　　乔叔一生结过七次婚。

　　在我儿时的印象中，乔叔家的阿姨总是隔几年就换一个，而且一个比一个年轻。乔叔不断地受到爱情的滋润，自然人逢喜事精力爽，而不断黯淡下去的，是小伍哥，那个乔叔第一次婚姻留下来的男孩，也是乔叔唯一的孩子。他比我大三岁，人也聪慧聪颖，很受邻里爱好，再加上乔叔总不在家，小伍哥便常常被妈妈叫到我家吃饭。吃完饭，我们总会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聊天。小伍哥从小就读过很多书，我记得，当年刚上初一的他就可以大段大段地背诵《三国演义》、《水浒传》，我第一次知道巴尔扎克、雨果和金庸都是听小伍哥讲的。

　　我常常听他讲故事听得入了迷，然后到处去搜罗他介绍的书。可以说是小伍哥培养了我少年时的浏览习惯，现在想来，儿时的我是崇拜他的。

　　乔叔的爱情总是有始无终，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他的好印象。毕竟，他是真挚的。他对每一次爱情都全心投入，不惜以婚姻作代价，只是，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开端乔叔办喜事，大家还都捧场，可后来，去吃喜酒的人越来越少，看热烈的人倒是越来越多。有一天我爸接到乔叔结婚的喜帖，和我妈商量到很晚也没决定到底去不去，因为我父母实在是没有闲余的钱去搭礼，但乔叔对我们家人一向客气，又常常帮忙，所以最后商量的成果就是把我妈那年的新裙子打算取消，由我爸代表全家人去参加乔叔的第四次婚礼。

　　为此，我妈一个夏天常常在念叨她的新裙子。后来乔叔的第四次婚姻结束时，我妈说，早知道又是没到头的婚姻，还不如当时买了裙子呢!

　　乔叔是研究矿山开采的，每当情感受挫时，他就会申请出差，到深山中搞研究，一走就是几个月，那时候，他家就成了我们孩子玩耍的据点。我和燕子常常到小伍哥家玩，听小伍哥给我们讲故事。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小伍哥家的挂历上画着很多圈，下面写着馒头、面条等字样，便问他什么意思。小伍哥说，他不知道乔叔什么时候才回来，所以每天省吃俭用，他已经做好了乔叔一个冬天不回来的打算，如果是那样，他每天就只能吃一个馒头，这样才干保持到春节。小伍哥说，过年乔叔是必定会回来的。那次，我才第一次感到到，小伍哥其实挺可怜的，只是十三四岁的孩子，却要像大人一样操持一个家。回家把这事和我妈说了，我妈愣了半天说：“告诉小伍，没地儿吃饭到咱家来，没娘的孩子，可怜啊!”

　　我从来没见过小伍哥的亲生母亲，听说小伍哥还不到四岁，他妈妈就和乔叔离婚了，从此再也没回来过。那年还没到春节，乔叔就回来了，带着他的第五位新娘，一个比小伍哥只大八岁的女子。这回乔叔没办婚礼，可能也是怕给大家添麻烦。每天傍晚，乔叔都会在大家的指指导点中带着他的新娘去买菜。有时小伍哥也跟着他们，但他总是低着头，见了人也不说话，脸色黯淡。

　　我妈说，老乔老牛吃嫩草;我爸说，少管闲事。

　　那时，我上初三，小伍哥上高三，功课的繁忙让我们会晤越来越少。

　　有一天下课，在路上我们碰到了，我随口问道：“你后妈对你还好吧，听说她比你大不了几岁?”

　　小伍哥突然愣在那里，淡淡地说：“没想到你也这么俗!”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傻在了原地，好久都没回过神来，这不是我的小伍哥，他怎么会这样对我说话?这事让我委屈了很久，也成了我和小伍哥之间的鸿沟，之后好多年，我们都没再说过话，好像不曾相识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小伍哥如愿考上了清华，乔叔高兴得给大家发糖，逢人便说：“这才是我儿子，虎父岂能出犬子(乔叔当年就是清华的高才生)?”

　　小伍哥上大学的四年中，只在每年春节那两天回来看看，还很少出门，后来我到其他城市上大学了，会晤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但我有时会惦念他，惦念儿时博学多才、对我呵护有加的小伍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