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集《瀑布》的封面
首先是张羞这个人,松散。我和张羞应当算熟悉,但有时候居然完整想不起他的脸。或者是因为他的脸不好描写,或者是他的脸很少弄出引人注意的表情。卷发纷纷,脸型如李灿森。事实上我连李灿森是谁也不认识,只因人人都说他长得像李灿森。我也说,并非说给自己听。我倒是很容易想起他的扁瘦身材,走路时拘束而缓慢,坐下来歪歪斜斜,头总是勾着。有时候就坐在他旁边,听他漫不经心肠应承声,感到他是个松散的人。
张羞说话,漫无目标。如果你不针对张羞说话,他不怎么搭理你;如果你针对张羞说话,他马上变成话痨。但问题是即便他一句接一句,你和他的对谈几乎从未构成关系。因为他说话从来没有逻辑,从来没有主题,尤其是人们共同的励志性主题,感叹人生或者同仇敌忾等最犯情感的下酒话题,经常在他那里落空。比如我,不止一次试图以一个大哥哥身份对他表述一些人生经验,却发明他在宇宙中游荡,马上感到自己变成了傻逼。赌气是可以的。因为他貌似你的交谈对象,其实他只在自己的想象和感到中自言自语。
张羞的写作状态,松散。我读过张羞的《散装麻雀》,一直念念不忘想为这独一无二的文本写上几句。张羞抖抖烟灰,于是他写上抖抖烟灰;张羞想,空酒瓶子不扔很傻逼,于是他写下这句。因为看见了空酒瓶子,所以他有可能会顺便描写几句。然后他下楼去转悠一下,回来又写。你就看见一个漫不经心肠缭绕着写而写的人。但他无意发明什么文本情势,因为他其实是个除了写写不晓得做什么好的人。这个小说没有主题,因为无聊的写就是主题。它完整无聊,所以天然就是废话。如果说图森的《浴室、照相机、先生》偶尔有些片断达到了无聊、诚实,身材和心态的同步浮现,《散装麻雀》却几乎通篇如此。他在写,然而他又是心不在焉地写,连人物和细节都不在乎。你看看他的《瀑布》诗集,何尝不是如此。
这样人,这样的态度指使下的写作,我们有啥好读的?事实上是,受过废话之前的诗歌教导的人,带着那些知识、那些目标、那些意义寻求的动机的人,绝对无法浏览张羞的诗(小说)。而受过废话教导(橡皮写作训练)的人,知道直接从语言的魅力开端享受。比如语感,如于坚所言“语感即诗的身材”,那么你从第一句话开端就知道你已经和诗非常亲近,那样你就会知道张羞“松松散散”的说话,其实很享受。
在字与字之间,语义是一种逻辑关系。这条道上组词造句,几乎万变不离其宗,会有戏剧性作为智力彩蛋。而另一条道,语感,则是每个人的奇特口吻,可能会快,可能会慢,可能响亮,可能突然无声,语感统一一句话、一段话、无数段话,并不需要作者和读者多少智力。它就是那么奇妙,莫名的个人魅力。张羞的语感,就是松散、漫不经心,好像每一首诗都没有动机。写于随便的一句,而第二句不合逻辑,呈现了,我们只能说是邂逅。而邂逅,却是我们所爱好并能懂得的。
松散,是我们对抗语义结构的良方。如果我们有必要对抗的话。这样说的意思是即便我知道这个方法,并且眼下尊为法宝,却并不认为这是唯一正确的事。
张羞的松散,是从内部自然开端的,并非故意打乱线状结构的贴画技巧。所以你会觉察这松散,浮现的是悬浮而摇荡的多维状态。就好象彗星碎片之间的关系,字与字之间是拒力和引力来构成的。他们不是语义关系,却也不符合口语定义。所以秦风兄说他“陌生化”,于坚老师说他“口语削弱”。
于坚老师在其简短的对张羞诗歌评价中,颇为惋惜地说张羞“书面化了”,我不感到这是他的毛病。因为在我看来,口语写诗也不必定唯一正确。语感要充分,选择口语固然是最便捷道路。如果张羞写诗的乐趣,乃是从那种漫不经心的说话中,保存一种恍若梦游般的状态。那么句子中的那些“酷语”,那些突然的“一搞”,非常的“宇宙形象”,却正是其最佳身心状态中的自然之物。这就是涉及到为诗写诗还是为自己写诗的差别上去了,我始终保持为自己写诗,为舒服而写,为此时此刻而写。所见即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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