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城里，开一辆保时捷911，留一个蘑菇头，舞蹈老师出身的妻子刚为他生了一个女儿，而他留洋归来，又即将帮助山东鲁能夺取第四座联赛冠军。这样的潮男，夫复何求？
在外人看来，他跟李铁、李玮锋、李金羽一样，可以用“失败”一词来概括留洋经历。在他和妻子常去的一家咖啡馆里，周海滨面对记者，回顾那个跟自己“无关”的荷甲赛季，承认心里有遗憾，但他的语气里绝对有骄傲：即使没上场比赛，自己的收获，别人很难体会到。
2005年，他随国青队在世青赛上经历了迄今为止中国足球在国际赛场上最惊艳的表现——4场比赛打进11球。那次在荷兰的经历，第一次坚定了他要出国踢球的决心。4年后，24岁的他鼓起勇气成为自由身之后，“甩开”国企鲁能终于成行，一年后，周海滨又回到了鲁能怀抱。
最有发言权的孙继海说：“我们这拨球员留洋，对中国足球基本没有促进作用。”这句话，可以挫伤很多人的想象力。
12年前，国家队英国顾问泰德·鲍克斯顿把孙继海和范志毅推荐给维纳布尔斯的时候，经历完1997年十强赛惜败的中国足球再次看到了希望。1998年9月范志毅和孙继海一起在水晶宫的塞尔赫斯特公园球场亮相之前，杨晨已经在德甲为法兰克福攻入了中国球员在欧洲五大联赛上的处子球。当时让人期待的还有已经学会“弯弓射雕”庆祝动作的李金羽，他在同一时间被租借到法甲的南特。1998年留洋潮开启时，中国的球员输出数量，不输闯入了世界杯的日本。而中国足球的希望已不再仅仅来自假球开始横行的“假A”联赛，而来自日后优秀的球员“留洋学成归来”。
中国足球留洋真的是唐僧取经吗？孙继海如此解读当时离开大连万达的决定：“为了个人的发展，抱着学习的态度。”孙继海务实不务虚。杨晨之后，中国球员陆续出国。马明宇、李铁、李玮峰、谢晖、商毅、周宁、周海滨、于海，再到而今在沙尔克04忽明忽暗的蒿俊闵，以及葡萄牙联赛中轮流闪光的若干年轻人，这些身处异国他乡追求梦想的中国球员，无一不在遵守一条普世法则：自己好才是真的好。在荷甲豪门埃因霍温磨砺过一年的周海滨一语中的：“我们踢球不为自己为谁？说是为球队为国家，自己不好怎么能让球队好让国家好？”更加尊重自己，并没有违背真正的集体主义。
不管成功还是失败，留洋的球员把这份经历当作一次职业的升华和洗礼，“我看到了，我经历了，我学到了，这就够了。”至于“学成归来普度众生”，也许本身是一种错误的出发点，它不过是中国足球的一场春梦。众所周知，2002年世界杯出线，无非是一次在没有日韩参与也没碰到西亚两强的预选赛中的伪高潮，远谈不上留洋硕果。2007年亚洲杯，6大海归让人充满期待，反而小组赛折戟。一直以来，中国球员对于留洋的向往从未间断，目的地从西欧主流联赛扩展到东欧联赛、澳超、K联赛、乃至美国职业大联盟，而中国足球则做起自由落体运动，球迷反而对1997年的那支国家队念念不忘。
海归球员，在完成了个人的职业夙愿之后，到底能在中国足球里扮演什么角色呢？官方语言往往是这样的：这些球员在欧洲学到了更加职业的东西，把这些好的东西带回来，然后带动整个中国足球的水平一起提高。球迷则有相反的悲观：海归回来之后，重回染缸，连独善其身都很难。而海归球员夹在中间，在英超曼城已经功成名就的孙继海说：“回来之后，作为一个球员，只能先做好自己。我没有预期自己会有多大的影响力。”今年，孙继海在中卫位置上成了陕西中建的队长，是队内出场时间最多的球员。他有威望，但不是催化剂，也不是助推器。
周海滨还记得从埃因霍温回归山东鲁能之后的首节训练课上，他的队友是如何打趣他的：“你小子是不是伤停了一年又回来了？怎么像从来没踢开过啊？”周海滨心里清楚，一年的欧洲历练对自己职业生涯是无尽的财富，但外人不会完全看清前后的区别在哪里，他只能用数据说话。今年联赛，山东鲁能有望提前夺冠，周海滨在边前卫和后腰的位置上已经奉献了6次助攻、4个进球，比之前任何赛季的表现都好。周海滨谈起这次回归，他说：“回来的时候，我当时发誓，一定要把学到的东西展现出来。但我的改变也要融入到团队当中，并不是多一个我就夺冠，少一个我就夺不了冠。”
回来的球员，不是救世主，郑智是最尴尬的例子。他能拿到据称是500万的中国足球最高薪，但话题都在场外。从海外带来的好东西？电视机里还看不出来。
孙继海有句话说得好：“虽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中国足球是死灰复燃，需要有点风才行，还是要依靠外力和整体环境的改善。”对于中国足球的现状，这位经历过中国足球鼎盛时期的资深海归，语气里满是悲观。
对于周海滨和于海这些尚还年轻的海归球员来说，聊天时的话题倒是没那么沉重，他们在海外受过挫折，但还是希望能再次出国效力。“虽然不能改变中国足球，但至少能够改变自己。”
还有一种论调还不算太悲观：这些人留洋回来，只要能够做好自己，也在悄无声息地影响旁观者，以及整个中国足球。不过，这种影响实在太微弱了。
孙继海：回来后很多地方要改变，但中国足球跟英国足球的规则难道不一样吗？
孙继海住在西安城外的俱乐部驻地，他接受完采访，午饭时间已过，他就干脆不吃饭。他说他在英国，有时候中午可以只喝茶。
8年前，他重回英格兰加盟曼城，合约签好之后，还在大连家中的他依然犹豫不决，跟父亲聊了整整一个晚上后，最后决定离开。随后，他帮助曼城冲超成功，并在英超站稳脚跟，成为中国最成功的留洋球员。
年初从成都加盟陕西后，孙继海戴上“中超皇马”的队长袖标。这支球队的表现让人大失所望，朱广沪下课，科萨上课，亚冠的目标还很遥远，而孙继海的新闻不在场上而在场下，包括在做客大连后在更衣室里的泪水，被禁赛，以及随后那次听证会上“拨乱反正”。
因为在英格兰联赛将近9年的辉煌，孙继海对重回中国联赛的感触尤其深。权威不足的足协、稚嫩的裁判、习性难改的队友、尖酸刻薄的媒体、骂自己球队的球迷，整个足球环境让他不得不重新适应。
去年中回归的时候，他说希望回来能把自己好的经验传授给更年轻的队员，但客队球迷看到的却是一个在场上很有脾气的孙继海。现在，经过一年多在中超的亲历，他已经对自己的辐射力无所期待，“唯一可以做的是在训练中以身作则，成为年轻球员的榜样”。
作为留洋成功的球员代表，对于中国足球，孙继海有自己的意见，曾经试图主动做些什么，但他说无力感十足。
言传身教都会做，
但不见得有效果
南方都市报：这些年在外面，回来后，能够传递出什么东西？在曼城那些年，你回来参加国家队比赛，在和国家队队友的沟通过程中，你是否也会说自己的心得体会？
孙继海：比如朱指导在的时候，语言更容易的时候会有交流。但往往回来踢两三天就走了，时差都倒不过来，可能表现得不如大家想像的好。足球是个集体运动，我不具备梅西这种能力，跟国内球员的差距也不那么明显，不可能单个球员带动整个球队的提升。另外，回来时间短，把自己的想法完全说出去，试着想这样做，但很困难。后来都是外籍教练，他们并不是很容易听得进去一个中国人给他们的建议，所以沟通起来也比较困难。其实沟通不是语言上的，我也可以说一些简单的英语，主要还是想法上不同。
南都：我记得你回来的时候有对媒体说过，这把年纪了，回来很大的目的是希望能把自己的经验，好的东西传递开来，那具体有些什么好东西呢？
孙继海：我的身份还是球员的身份，我没有更多的机会去做教练的事情。陕西队给了我队长袖标，但我想即便不是队长，比如在成都，我觉得目前来说最好的方式，还是用你的行动告诉大家，什么样是正确的，让大家知道，这是一个榜样，是值得去学习的。比如训练，让大家知道你孙继海为什么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小队员会知道这是通过努力得来的，他们会去学习，会动脑子去思考，原来我在曼城，现在就在他们身边。我只需要把自己做好。科萨从欧洲带过来的比较先进的东西，我不需要多去做什么了。
另外，在场上，我会提醒大家应该多呼应。那年广州中巴之战，阿里汉(编者注：本报译名阿里·哈恩，下同)带队，我两年没回来，回来突然觉得很奇怪，对抗训练里居然一点声音没有，我很诧异。我感觉这不是在训练，不是我平时工作的环境。当时不会说什么，现在到这儿了，我会提醒身边的队友。但他能不能做到呢？他多年的习惯可能不容易改。我想应该从小孩子培养起来，跟他讲，会更容易接受一点，那些20多岁的球员，已经很难改变了。我只能以我的方式去让大家看到这样做的好处。
我们缺的东西太多，但决策权在上层
南都：你看到现在的中超，还是缺乏哪些主要的东西？
孙继海：很多方面。比如我们还有体测，还没有自由转会规定，这是需要上层决策的。我只能从个人角度看，但领导不这么做，他有他的思考，要看适不适合中国现状。英国的东西好，拿到这里来是否一定适合？也未必。我原来有些设想在里面，国家队集训的时候都会跟领导沟通。可以说，比我更了解英国联赛的中国人不多，我在那里待了那么久，真切看到他们的做法，我给足协领导提出一些我的建议，比如我认为自由转会对国内球员的积极性有很大的提升，一定要这么做，但会不会采纳是他们的问题。
举个例子，小赖特去切尔西这件事。几年前，曼城30多年来第一次赢曼联那时候，小赖特是队里唯一的英格兰本土球员，他是我的替补。但经过两年努力，他成了队里最大牌的明星，然后被切尔西买走了，转会的价格是2000多万英镑。他原来在曼城薪水具体不清楚，打个比方是周薪1万英镑，但到了切尔西是天翻地覆的变化，6万英镑左右。中国球员可能出现这种状况吗？不可能。当年在八一队的时候，收入只相当于万达的一个替补球员。如果中国的转会制度是自由的，他可以更早到大连。实际上他已经迟了几年了。
如果有好的制度，可以激励球员去更努力。如果通过努力，一万年薪能变成十万，那肯定有愿意付出的，不认真的自然会被淘汰。在这个转会制度下，中国球员比较弱势。另一方面来说，
中超在进步，但很慢
南都：12年前你离开的甲A，跟现在的中超，能比较下区别吗？
孙继海：应该还是在进步，但进步得慢。听说前两年中超上座率非常低，今年又有回升，这说明大家又看到了希望。我们从业人员应该努力，应该保持一个很好的工作环境。不需要其它不和谐的影响集体的东西出现。现在还说中超有球队欠薪。其实水晶宫原来也欠薪，1999年薪水，2004年才给我。但他们那边出现那种情况就立马出台法规制止，球员被欠薪14天就能自由转会，球员是俱乐部最大的资产，这限制了俱乐部不能这么做。
南都：回来中超一个多赛季了，在成都和西安，你觉得自己的辐射力，有没有达到你预期的效果，就是说你试图带来好的东西来让队伍变得更好？
孙继海：到目前为止，我把我的能力完全发挥出来了，对球队的帮助我也不知道达到了什么效果，我自己也没有预期。我给陕西队的保证也是一样，我不保证我能踢到什么样子，我能保证我会百分百付出。在场上，我也尽到了责任。
南都：今年的联赛，看起来比去年热闹，你怎么看？因为很多新闻里，你其实都是主角。
孙继海：我事业的成熟期是在英国度过，回来还是要适应，包括在大连遭禁赛然后解除禁赛，还是有区别。我给俱乐部带来了些麻烦，比如红黄牌。我个人理解某个动作不是犯规，但裁判会吹犯规。那回跟天津比赛，我一个铲球，他们替补席上的人反应很激烈。以前阿里汉说过一句话，他说，孙继海，这不是在英格兰。我回了一句，那么足球在英国跟中国的规则难道不一样吗？我觉得比赛的规则，甚至包括转会规则，全世界都应该一样。因为到了最后的仲裁，在国际足联那里，也还是一样的。如果中国不一样，那怎么跟人家玩？反正回来之后，有些东西我是需要改变的。
不过我觉得媒体和球迷文化，也有落后的地方。球迷组织，也是有缺陷的。球迷，不能形成一片骂自己球员的球迷，没有喊下课的。曼城足总杯客场打热刺，下半场10人应战全场进球4个，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球迷是不是应该跟球队一起坚持到最后？包括我们输给河南后，陕西球迷骂我们，我都搞不清是自己的球迷还是对方的球迷。
留洋对中国足球没什么促进
南都：从更宏观的角度来谈谈你对中国球员留洋这一现象的看法吧。这些年这么多人出去了，对中国足球有促进吗？为什么大家反而觉得1997年的中国足球和国家队依然是最鼎盛的。反而球员出去了，还走了下坡路？
孙继海：我是比较悲观的。其实留洋或者国家队，即便是联赛，其实最重要的是培养球员本身。有了好的球员，才有好的联赛，才会有更好的球员到国家队。据我的了解，很多的青少年喜欢踢球但没地方去，其次他喜欢踢球没法踢，因为学习压力大。然后家长也不愿意让孩子踢，中国足球没有姚明，没有一个积极正面的形象让他家去学习。不是有人开玩笑吗，说你家亲戚是国足的，那人反击，你全家才是国足呢。可以反映出来大家对中国足球的态度。我觉得留不留洋不重要，这只是一个方法和手段。最终的目标是改变国人对足球的印象，改变足球在社会的地位。
我觉得留洋球员对中国足球几乎没有什么促进。我们不是一个决策层，如果有一天我们可以给足协一个建议，他们能够听取，然后他们真的去分析，那好。我们留洋球员，跟足协或者职能部门沟通的渠道都没有，我们的意见不能直接到达那儿。我们留洋回来，水平提高了，自己总有一天要退役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死灰复燃也需要有点风，但需要有风力来借助。需要有外围的条件来帮助他，还是需要有个大环境来帮助他。
南都：那对更年轻的球员，有留洋梦想的球员，你有什么经验之谈或者忠告？
孙继海：过去健力宝队在外面很多年，踢不了比赛就没有意义，所以不成功。一定要踢得上比赛，不具备这个潜能和实力，就别去了。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