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的最后20年中,勃然兴起一次“情感再造”运动,使本来就极易流失的情感变得岌岌可危。一个无欲的社会在新老时代的交替之中轰然坍陷,我们在那片瓦砾的废墟之上,目击了愿望的大街和大街上行走、驻足的解放了感官的男人与女人。
30年后的今天,当我们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沐浴着人本的光辉,重新回望那段历史,我们对于性爱与情欲的体悟,显然是增加了诸多理性与宽容,减少了些许盲目与困惑。而这,不正是我们这个改革开放年代的巨大进步吗?
如果说上世纪80年代初,张洁、张抗抗第一次把“情爱”推向社会的中心,开掘出“人的价值”的文学主题,那么到了张贤亮的“历史反思”之作《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则已把这个主题大大地向“性”推动了。于是,这本足以让作者发财、让读者发痴的书本,一版再版,竟成了那个时代青年男女的性知识启蒙读物,自然也成了日后张贤亮下海经商做董事长的资本和原始积累。无独有偶,三位张扬个性的男女作家都姓“张”。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单就专业层面而言,在20世纪80年代前期,自“性禁区”中闯出来的两本书,终于使得“性”成为了一个可以公开讲述的正当题材,这就是国内率先出版的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中华医学会会长吴阶平教授编译的《性医学》和时任北京医科大学副教授阮芳赋先生主编的《性知识手册》。尤其是作为中国第一本普及型性知识读物的《性知识手册》,它以谨慎、严正、冷静的态度,从更为广阔的自然科学范畴和日常生活范畴中去领导人们以理性和现实的态度看待人类的性现象,先后发行数百万册,为千千万万中国家庭带来“性”福,也为中国的性学热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就像是一场静悄悄地持续着的革命,对中国现实社会的影响也就更持久、更深入。
几乎同时,美国“坏女孩”麦当娜掀起的旋风、好莱坞的性展现、香港电影火爆的三级脱片,扫遍天下。禁忌一旦受到冲击,立即就变成一种宏大的诱惑和鼓动。难以名状的世界末情感,使不少无望的人或流连于街头巷尾的霓虹灯下,或在昏暗的包房中放情纵欲,或在美其名曰“精力文明”的选美女郎的迷你裙下,或在电线杆上促使阳具勃起的江湖招贴前,寻找慰藉和感到。
其后的文学作品里,“性”色彩愈加浓烈,同时兴起的一个热门则是对自然蛮力的崇拜。长期政治上的禁忌,意志的不可伸张,都导致了“阴盛阳衰”现象。男子汉们欢呼小女子捧回了奖杯,而一只足球疲软得多年踢不出国门。满大街“举而不坚、坚而不久”的江湖唱词,成了中国民俗文化一种特有的伴生现象。《红高粱》的走红,与其说是切合了这种压抑下的逆反心理,无宁说是人们的一种希冀、一种企盼、一种强悍生命的图腾,一种对文明异化和性力萎缩的对抗,一种对亢奋之后松弛与疲软的反叛。到了贾平凹的《废都》,则已全然是世纪末的人情世态风景画了。情感已丢弃了神圣的光环,人也已异化为一只阳具,世纪末的玩世不恭、消极颓唐和媚俗调侃弥散在全部都市。一时间,人们不禁要问:麦当娜们的时代已经到来?!
而一部“无以上之”的白话文古典小说名著《金瓶梅》,在遭遇了多年的软禁之后,在规定的发行对象和范畴之内,终于可以一见天日了。消息起源是1988年12月22日的上海文学报:齐鲁书社获准出版全本《金瓶梅》。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次将这本“禁书”全文铅印全版。……该书发行限于大学中文系教授和研究专家等学术界人士。
其实写此消息的记者忘记了另一个事实:早有了香港印刷的万历本《金瓶梅词话》,新中国就不可能是“第一次”出版,仅仅是大陆或内地第一次出版全本罢了。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就是这条历史界限,却又的确是一条比某些国境线还要威严还要难以逾越的人性界限。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