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前行的路上,翻译轻声告诉于全兴:那女娃把苹果又咬了一口,就又塞进袍子里,再也没有拿出来。
泪水含混了于全兴的眼睛。
第二天到了玉树藏族自治州康复中心,医院里最好的设备是一台陈腐的B超仪。检查成果,巴青才仁得的是胆囊炎。于全兴支付了医药费,又买些新衣服给巴青才仁,买些酥油让她带回家,盼望她和妈妈过个好年。孩子紧紧拉着他的手,不说话,只是哭。两个月后,于全兴在采访途中接到结隆乡乡长达哇的电话,得知巴青才仁的病已经痊愈。
“以前,按下相机快门,那是在拍摄别人,那是个机械动作。可现在不一样了。”于全兴回想他这第一次采访经历时说:“每当快门"咔嚓"一声,我的心头就一动。也不知怎么的,我感到她们不是外人……”
于全兴后来把他按动相机快门的这种感到称为“触动”,因为他在取景框中看到的影像,不仅映入眼帘,而且激荡心头。他感到,如果没有这种“触动”,他不可能在离开记者职业、成为大学教授后,仍然一次又一次地走向中国最穷困的地区,走到最需要救助的母亲们身边。
从第一次之后,于全兴3年间去西部采访拍摄了6次。2004年,他被聘请为大学副教授,接下来的4年间,他又去西部采访拍摄了12次。2008年升为教授以后,于全兴又去了3次。
“10年,往返21次,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于全兴沉思着说:“多少次从西部归来,发明自己的心还留在那边,做梦都想……”
每次从西部回到天津的家中,于全兴做的头一件事情,就是冲洗底片。他急着看到他拍摄的母亲们的照片。
“我从定影液里取出一张张照片,一个个定格的瞬间活起来,生命从黑白底片上跳出,还原成动人的真实。”
底片太多,他的学生后来帮他数了数,大约有10万张,映现出他行走15万公里拍摄到的820组母亲影像。
“她叫王生花。”于全兴指着一名贫困母亲的一组照片说,“是在青海一个叫窑洞村的山坳里拍摄的。”
王生花当时30岁,有两个小孩,丈夫中风后,全家的担子便压在她一人肩上。家里原有两头骡子,卖了一头,换回600块钱,给丈夫看病。熬到去年,丈夫的病情刚有好转,另一头骡子却丢了。王生花饭也没吃,就钻进大山去找。找到第二天中午,骡子找到了,王生花却受了风寒,引发严重头疼,后来右臂变得不大灵活。
“必定要去找骡子吗?”于全兴问。
“只有它还能帮我一把。”王生花说:“骡子真丢了,家也就毁了。”
讲罢这个骡子的故事,于全兴又展现第二组照片。
这是个叫马玉梅的贫困母亲,住在甘肃一个叫道口村的处所,丈夫逝世了,两个女儿都在上学。于全兴见过太多因贫辍学的孩子,马玉梅家只有她一个劳力,如何支撑两个孩子的学费呢?
“搬砖。”母亲说。
当地有砖瓦厂,砖烧好了就需要人来搬。可砖瓦厂不是天天烧砖,烧时要人,不烧就不要。搬一天砖,9个小时,挣12块钱。两个孩子的学费是360元。一年干下来,她的收入是500元,债务是3000元。
“我再苦也要让娃念书,”马玉梅说,“我没念过书,受苦。娃念了书,就不受苦了。”说时,她的眼里闪着光。
于全兴拍摄采访到的母亲,都这样,故事很单纯,念想很简略。
“有一次我在水龙乡,拍一个叫陆银菊的母亲。”当时,这位母亲正在田间插秧,背上背着个两个多月的女婴。于全兴给她拍照时,乡里干部冲她喊:“你干你的,是国家派人来给你照相的。”
“你看这张照片,这就是她。”于全兴指着照片上赤脚站在水田里的陆银菊说:“你猜她说什么?她说:"我们太穷了,屋子漏雨,粮食不够吃,没把日子过好,国家还给我们照相,真不好意思。"”
那天,于全兴来到贵州紫云县水塘镇时,当地干部问他:“你见过当代山顶洞人吗?”没见过。人类进化到如今,还有穴居人,无法想象。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