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路有两条,一陡一缓,一近一远,于全兴走的是近路,连滚带爬两个多小时,那个洞窟豁然呈现在眼前。具体说,那是个分为上中下的3个洞,高低两洞露天,中洞住人。
洞内阴湿,有足球场大小,住着16户人家。耕地在洞外,人均0.53亩。他们是在100多年间陆续迁徙来的,居留最久的家庭,已延续4代香火。
洞内每户人家都用木板和苞谷杆围起独立空间。山泉滴滴哒哒顺着岩壁往下流,向洞中人家供水。
几乎看不到男人,他们都到外地打工去了。留守的几乎全是母亲,侍弄洞外的自留地,拉扯自家的孩子。土地瘠薄,只能种苞谷、红薯,母亲们靠苞谷充饥,红薯全留给孩子。
当然,也有婚丧嫁娶。在一个新娘家,于全兴见到山洞里惟一的一片像屋顶的东西,那是遮在床上面的一块旧毡布。在这个新婚家庭中,最引人注视标值钱物件,是一架老式缝纫机。
洞口处有个小学校,名为“中洞小学”,在校生几十名,师资不足,只能开设小学四年级以下课程。当晚,于全兴便在这所学校的一间教室里过夜。苞谷杆铺在地上,上面再铺个床单,这就是床了。没有电,只能早睡。不知过了多久,于全兴感到身上有动静,用手电照去,几只大老鼠正在他身上窜来窜去。
早上,于全兴起“床”后,发明母亲们正把自家的孩子领到中洞小学,然后她们就拿着种田的工具走出了山洞。校长是个志愿者,23岁,师范毕业的,叫梁正祥。他家住在山外的镇上,每周回家一趟,要走4小时山路。
那天是六一儿童节,老师引领着学生们唱道:
只要妈妈露笑容,露呀露笑容,云中太阳放光芒,放呀放光芒。
只要妈妈露笑容,露呀露笑容,美丽花儿齐开放,齐呀齐开放。
听着孩子们稚嫩的音声,于全兴流下了眼泪。
“我采访的处所,都这样贫穷;我拍摄的影像,都这样平常。”于全兴沉吟着重复说,“贫穷而且平常……”
他拍摄过一个叫杨会的母亲。她家有0.7亩坡旮旯地,年收成苞谷150公斤、土豆600公斤,到4月就没得吃了,靠借粮生活。她最着急的,是公婆逝世欠下的2000元债,还不上,就去卖血。可到了血站却卖不成。卖血需要身份证,杨会没有。办个身份证要20块钱,那是她家一个月的生活费,她办不起。
他也拍摄过把卖血作为副业的祝贤美。卖血要到县里的血站去,她舍不得花车钱,总是一大早起身,带上一个熟土豆或者苞谷团子,走到县城去。这样到了县城便是晚上了,只能住下来。白天卖盒饭的小商铺,把摆摊用的木板一搭就是床,住一夜,3元。天亮后就去卖血,卖一次,能得60元。卖完了,再走回家。可有时抽完血头晕,只好坐车回,要花掉15元,能带回家的钱,就只剩下35元。她持续3年卖血,最少的一年,卖了4回。
他拍摄过一天筛4吨河沙只能挣9块钱的熊昌碧。他拍摄过下了雨才干洗头的卫小爱和她的女儿。
他拍摄过“有电,但点不起灯”的杨正莉一家。
他拍摄过的820位母亲,大半至今尚未走出贫困。在集结这些影像、即将出版的名为《母亲》的纪实作品中,于全兴写道:
在中国4200万贫困人口中,至少有1100万是贫困母亲。她们大多生存在石山区、深山区、荒漠区、黄土高原区和库区、滩区,地区偏僻,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经济落伍,生存条件极为恶劣。她们当中80%以上是文盲,50%患有各种妇科疾病。
我不敢奢望别的,我只是盼望人们能够懂得——
中国母亲是贫困的最大受害者。
她们是家庭的中心,却因贫困而家徒四壁;
她们身为人妇,却因贫困而比男人更操劳;
她们身为人母,却因贫困而不能乐享天伦;
她们身处当代,却因贫困而过着原始生活;
她们的贫困扣人心弦。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