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站在南阳码头上,眺望漫天苍茫。
天空中有游戈渔猎的鸟,土地上有经历风尘的树,湖水里有游动觅食的鱼,从这里看微山湖更加亲切自然。我不由自主地走下台阶,将手试探着放进湖水里,终于真切地触摸到湖的皮肤了。湖的肤质若有若无,犹如女人身上的绫罗绸缎。湖的肤色,在草莽与时尚之间,在天堂与人世之间,在生命与停顿之间,柔滑地流过我的眼前。
南阳岛是微山湖中凡俗信众的彼岸,神秘地躲在水湄之间,引诱着水里的鱼,以及如过江之鲫的游客。我多次来过这个小镇,像当年的乾隆爷那样,坐在石阶上,看老运河轻缓地穿越古镇。鱼是湖泊的精灵,它们过往南阳岛,寻找乾隆皇帝曾经住过的院舍,以及南阳街上的其他古代建筑,例如堂房、皇帝下榻处、清真寺、银铺和石板街巷等,在昔日的书院外,聆听读书人袒露的心扉,或者沿着穿街而过的运河,继续到往它不曾谋面的陌生水域。
这或许就是通往红尘凡世以外的道路了。如果不是到往天堂,我们也有偶入桃花源境的心情,在湟黄的水道里,伴随着船的移动,向往南阳岛的水乡柔美。建筑密集的岛屿,好像浮在湖泊中的鱼鹰巢窝,白墙黑瓦倒映在运河的光影里,有安谧、和谐、富足和虚幻之美。我觉得天堂也不过如此。
我的手指,在水的皮肤上滑动,触及它的肌肉,或者它的灵魂。这个色彩的绸缎,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有和田碧玉的油润度,在阳光下泛起闪烁的光芒。我相信星辰从这里升起,每个水波不兴的夜晚,星辰从湖泊深处悄然升腾,这样的意境,已经重演了很多年,并且延续到今天。夜晚的事情,总显得神秘莫测,星辰陪伴在月亮的周围,湖上有仙女舒展长袖,轻歌曼舞,享受着人间天籁。我绝对没有亵渎湖泊的意思,有很多次,我在触摸到湖的皮肤时,都在寻找与体会,好像这绸缎中真得裹有微山湖柔若无骨的身躯。你看面前平静的湖水,其实顺着潮汐的涨落,肌肉无时不在舒张力量,神经无时不在感知周围一切,包括一尾游动的鱼,一只窜跃的虾米,一只擦身而过的鸟。水向一个方向滑动,又向另一个方向滑动,它们流动的娇艳身躯,不断变幻出各种形状。河道和池塘散发着淤泥的馨香,湖水刹那间有了流向,然后迅速恢复它的本来面目。它有自己的修禅生活,面壁而坐,湖底就是那冰冷的石壁。它会平静地呆在这里,浸润着这片属于它的土地,将这块土地融化在自己的怀里。
我看着面前的湖水,突然想到它们不知归踪,是不是昨天的水,是不是刚才的水,是不是现在的水,我无法回答这样充斥着神秘主义色彩的哲学问题。在某种意义上,水没有来源。我当然不是在说水的源泉与否,而是对水的融合过程感到神奇,它们是修禅的佛家,有着顺其自然的法门,谁也无法改变它的去势。水自心中来,来无影,去无声,任谁也改变不了它的去向。
古镇的背后,乃莲荷的故乡,湖泊的心脏。我的指尖轻轻地滑过它的心脏,我触摸到湖泊的呼吸了。不是倾听,是触摸到的。它深沉的呼吸,透过水层撞击我的手指,然后直达我的脑海深处。这呼吸中掺杂有鱼类的叫声,它们“吱吱”地招呼着,大概想以此形成湖泊的风暴,进而躲避人类的追逐和杀戳。我见到过候鸟形成的风暴,它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生活在季节的夹缝之中。这些大地的精灵,到了天气转冷的初冬,就要向南方迁徙,鸟群经过的时候,像大地上刮起一阵风暴,而这风暴的中心,不时有零乱的羽毛,从鸟的身上掉落下来。鱼在水中也能形成风暴,它们不是候鸟,可是鱼群旋起的圆圈,可以搅动沉淀的淤泥,它们也可能掉落坚硬的鳞片,这些记载大自然丰厚历史的鳞片,现在存留于人类无法观览的湖底了。历史埋没于此,总有一天被跃起于水面的鱼衔出水府。我知道在芦苇摇曳的微山岛凤凰台下,我的曾经走过人类短暂历史的祖先们,他们埋葬在微山湖低洼的湖底,因此能够幸运地躲过人类的无数清剿。你看到一尾鱼,从这里经过,淤泥早晚也会覆盖住它们的骨殖,将躺在它身边的那些坛坛罐罐,都变作湖的宝藏。
我们找得到与人为善的鱼。尽管湖的皮肤佑护了它们,我们也能站在并不遥远的堤岸,倾听得到它们天簌般的唱吟。
这种感觉,从指尖流入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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